作者:劉民安
天南海北,風俗不同,飲食習慣各異。陜西人愛吃面食,特別是面條,那確實是老陜的最愛。可以這么說,陜西人不吃其它東西都過得去,但是沒有面條是萬萬不行的。有位朋友說,一天吃三頓面條他都樂意。我有一個小青年親戚,每次聚餐,最后一盆面條上來,大家每人盛上一小碗,剩下多半盆,他嫌拿小碗吃不解饞,干脆把面盆端過來,給里面再摻上一點余菜,攪拌幾下便長筷子大口猛勁地吸起來,瞬間便一掃而光。他前面已吃了多道菜,我還真佩服他的“肚量”!親戚們也都知道他是“面條大王”,所以,每次面盆端上來,大家盛完后,就習慣地把面盆子轉到他跟前,說:“都歸你了!”他也不客氣,拿過來便開懷大吃起來。有一次他吃完一盆面后又在別桌吃了兩半盆。可以這么說,這位對面條的厚意深情完全代表和體現了關中人胃口。有一次,我招待幾位來自湖南的朋友,多道菜過后上主食(油潑面),紅紅的辣子蓋在上面,只見這幾位大哥妹子每人又往碗里加了一尖勺油潑辣子,連聲夸贊好吃極了,我看得目瞪口呆,那是湖南人獨有的“辣胃”。有人說,湖南人出口氣都能殺死蚊子,恐怕不是虛言!
可見,陜西人離不開面條,說視面條如命也不為過!我七十年代初當兵時,山東和江蘇人較多,還有四川兵,主食多是米飯饅頭,病號飯才給做面條,里面再臥上兩個雞蛋,偶爾集體吃一頓面條。這下陜西兵可受不了了,病號飯簡直能把老陜們饞死了,恨不得也病上兩回。于是,陜西兵向連長提議每周能吃上幾次面條。而落實后四川兵又提出了“抗議”,說他們一天不吃米飯“腰桿子疼!”真是眾口難調。不過炊事班也盡量使平衡術,既想法子滿足陜西人的胃,也不要叫四川兵“腰桿子疼”。
商子雍先生曾在一篇寫面條的文章中考證了陜西面食的歷史,說種小麥最早是從中亞傳過來的。有人則說中國面食文化源于西周,陜西是中國飲食文化的發祥地,古城長安是十幾個朝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,面食在陜西這塊歷史悠久的沃土上得到了最好的傳承。由此看,陜西的面食至少從周秦算起已有好幾千年了。所以,面食和關中人的口舌、腸胃,經過漫長的切磋、磨合,早已情投意合、天衣無縫。而面條集中體現在關中地區,西安大街小巷的面館星羅棋布,名店就有數十家,其做法之多樣,工藝之講究,佐菜之品相,調料之地道,早已呈現出豐富多彩、盡善盡美的地方特色美食。且遍及全國,聞名海外。
陜西的面條品類繁多,有臊子面、油潑面、蘸水面(褲帶面)、擺湯面、涎水面、旗花面、糊涂面、扯面、碎面和米面、軟面、涼面等數十個品種,幾乎關中地區每個縣都有獨特的面食。陜西的巧媳婦們一年四季用面食滋潤著一家人的腸胃,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,一天三頓面,一個月內可以做到頓頓不重樣。
臊子,在陜西話里是與面條搭配帶肉的佐菜,臊子必須用肉丁加碎木耳、黃花菜,和土豆豆腐胡蘿卜丁等翻炒,臊子湯一定要用煮過肉的鮮湯(廚師稱高湯)加入臊子里,即刻間香味便直撲鼻腔;然后再用陜西大老碗盛上小半碗面,澆上幾勺臊子,最好湯蓋過面條,那真叫個好吃。
岐山臊子面是陜西面食的代表,其特點是面條細長,厚薄均勻,臊子鮮香,面湯油光紅潤,味道十分鮮美。由于賣相很好,多年前已從關中農村走向了全國,成為和羊肉泡饃齊名的陜西名小吃。我曾聽幾位朋友說,吃岐山臊子面不要吃西安的,沒有幾家做得地道的,一定要去岐山當地吃,才能吃出正宗味道來。一天他們約我,我推說有事。于是,他們幾個便驅車數百里在岐山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臊子面。我想,幾百里的舟車勞頓,再加上來回油耗和路橋費,一碗面要圖多少錢?而且不止于此,還有些食客專門漂洋過海去品嘗在中國吃不到的東西。這就是美食家們(戲稱“吃貨”)的作派,是非常人所能理解的!
而今中國烹飪可謂繁華似錦,不斷推出新的花樣;包括陜西面食,也在錦上添花。且不論南北大菜,陜西的面館和特色小吃店越開越多。其因大約是生活比較富足了,有了錢往往愛“胡思亂想”,出“花花腸子”,千方百計以色香味吸引眾人的胃口。人們則以食為天,大飽口福,美滋滋地享受著快意人生。
如今,人們把肉臊子面早已視為家常便飯,很有點不屑一顧。而且,在飯店吃飯常把面條作為大菜后面的“輔助品”對待,常常是一多半人干脆不吃,對它多少有些冷落了,慢待了。而在過去那個年代,肉臊子面可是百姓過年過節的飯呀,一年難得吃上幾次。平時多是喝包谷糝稀飯,吃粗糧饃饃或地瓜面煎餅,關中地區稍好一點的是包谷糝面(以包谷糝為主,里面加少許面條)。因為包谷糝占比多而面少,顯得比較稠。記得一個時期的“傷痕文學”很出名,有位作家(是葉辛還是陸文夫,記不清了)寫當時的“吃態”,寫得很是詳細。說有的農村人為了把碗里吃干凈,盛好飯后先晾上一會兒,待上面結成一層皮子才開始動嘴。吃時不能用筷子滿碗攪動,否則會粘得碗邊都是飯漬,甚覺可惜。要將碗稍稍傾斜輕輕抖動著,慢慢地讓飯下滑,向嘴里流動,碗邊卻很干凈,必要時用筷子在嘴邊協助一下,吃完后還要用舌頭把碗沿僅留的的一點殘汁舔上幾下。這時你再看吃過的碗,簡直如同洗了一般,不留半點飯痕。作家阿城寫《棋王》王一生吃飯更是生動形象。棋呆子王一生說,那個年代要是一天能吃上一碗稀飯一個饅頭,就算不上挨餓;要是幾個月半年光吃野菜跟瓜菜代,難以吃上幾天帶糧食的飯,那才叫真正的饑餓。也許是他常常餓飯,每當拿到飯后,馬上就大口吃起來,且吃得很快,喉節一伸一縮的,鬢角上繃滿了筋。他吃時常常突然停下來,很小心地將嘴邊或下巴上的飯粒兒和湯水油花兒用食指抹進嘴里。若飯粒兒掉在衣服上,就馬上用指頭一按粘進嘴里。吃完以后,習慣地把兩只筷子吮凈,再給飯盒里沖滿熱水,先將上面一層油花吸凈,然后小口小口地呷著。他喝著形似泔水的湯,簡直就像吃美味大餐一般,享受著那種別致的“口福”。而那個年代早已成為歷史。
一天,有朋友約我等吃飯。他問吃什么好,我說:“不要點啥菜,就好好吃頓面條吧。”
作者簡介
(作者劉民安:西安市長安區人,畢業于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,陜西日報高級編輯,作家,軍旅詩人,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。出版有評論集、論文集、小說散文集、詩詞集等七部著作)